□扈本发
20世纪20年代中叶,一个叫振的男娃降生于名为山前李的小村落。这个小村落地处山东青州府附郭县——益都县的东南乡,背依琪山,波光粼粼的洗耳河自村前蜿蜒而过,河对岸就是一村拥有四御葬而闻名遐迩的郑母店。“山不在高,有仙则灵”,海拔仅仅百余米的琪山,因从千里沃野之中突兀拔起而蔚为奇观,琪山山神庙更是一个香火繁盛的所在。
若干年后,我与她登临了琪山,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,慨叹人世间的沧桑巨变。琪山巍峨依旧,环抱山体周边的嘉禾“绿海”嬗变为大棚“银海”,不远处那条曾氤氲宋高祖赵匡胤王气的洗耳河,粼粼波光却踪影难觅……因她识他,是这次琪山之行最大的收获,也让曾经分据益都县域南北的两个年轻人永远走在了一起。
1943年春天,这个曾经的小小男娃蜕变为一个充满阳刚之气的有志青年,目睹日寇在家乡的土地上耀武扬威,肆意妄为屠杀百姓,孔武有力的他心在滴血。经与家人再三权衡,出身于耕读世家的他,毅然投笔从戎,投身到民族解放的洪流中。他随军来到了胶澳,也就是现在的青岛,当时的军队中有文化的人凤毛麟角,而他身材高大结实,又兼粗通文墨,有幸被选拔进入了一所由当时政府主办的海军专门学校,经过一年多的专业学习,圆满肄业后被分配到国民革命军海军第二舰队安吉舰担任掌舵员。身穿蓝色披肩海魂衫,头戴飞舞着黑色飘带的无檐帽,腰挎左轮手枪,目光深沉,英俊威武,航海掌舵成了他最擅之长者。在上舰后不久进行的20多艘军舰掌舵员业务比武中,他一路过关斩将,最终独占鳌头,自此他和战友们在中国的万里海疆纵横驰骋,担负起抵御外侮保家卫国的重任。1949年4月,一场关乎中国未来命运的战役即将打响,中华民国海军内部暗流涌动,第二舰队官兵军心荡漾,摩拳擦掌,因为他们的心头正在酝酿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暴。1949年4月23日,这场大风暴终于尘埃落定,第二舰队25艘舰艇、1271名官兵加入到人民解放军行列,号称“固若金汤”的长江防线随之土崩瓦解,毛泽东主席、朱德总司令盛赞此次起义为“南京江面上的壮举”,他和战友们从此投入到人民的怀抱,光荣地成为了人民海军的一员。
1950年,新生的人民共和国百业待举,人才匮乏成了那个时代制约地方发展的头等难题。他洗去征尘,脱下穿了近十年的军衣,放弃了留在大城市工作的机会,毅然决然地回到了贫穷落后的山前李村,报效备受战争摧残的故园热土。山前李村地处偏僻内陆,他所拥有的专业特长根本没有用武之地。正当他在踌躇徘徊之际,区公所的文教文书来到了他的家中,邀请其到郑母区乡村学校教学。从航行大海到为人师表;从整日舵轮罗盘操作,到天天黑板奋笔疾书,如果说七年前他是投笔从戎的话,七年后则完成了投戎从教的角色转变。
那时候,乡村学堂一般设在村中大户人家的闲置房屋,或设在废弃的庙宇,教学设施因陋就简,与大城市的学校窗明几净相比,可谓云泥之别。当他刚刚迈进学堂的门槛时,曾经的军人步伐也曾彷徨过,而走到黑板前,面对那一双双渴求知识的眼睛,他那颗原本不平静的心释然了。白天他把身心留在课堂,晚上回到住处对教材刻苦攻关,他要用萤火之炬照亮乡村孩子知识贫乏的心田。渴了,用从部队带回的搪瓷杯喝口凉水;饿了,啃一口干硬的窝窝头。曾经丰盛的舰艇伙食已成昨日梦影,而他扎根乡村献身教育的信心和决心却愈发坚定。每当月末薪水发放下来,他留足了自己和家人的正常花销费用,其余的则添置了教学参考书,资助了家庭特别困难的学子。如今曾经受惠的学子早已年逾花甲,谈起当年恩师的义举仍然唏嘘不已。
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至改革开放前,乡村生活非常艰苦,基层教师工资拖欠常常发生,有时候甚至拖欠十个月以上,有的教师不堪其苦,默默脱离了教育领域,而他却依然扎根基层。他常常说:“困难是暂时的,一切都会好起来。”乐观的心态,坚韧的信念,甘于清贫的品格,深深感染了身边的人。“在外安心教学吧,家里的农活由我撑着。”羸弱的妻子这样对他说。每当回忆起那段艰苦的岁月,他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。
他历经新旧两个社会,新中国的勃勃朝气和旧中国的沉沉暮气,让他感慨万端。为此,他给儿子取的小名、学名分别是兴国和爱华,表达了他对祖国的无限热爱。对教师队伍中的丑恶现象敢于斗争,一个老资格的人员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,他勇于向上级揭露,让集体的利益少受损失。
20世纪70年代末80年初,年近6旬的他,告别杏坛归隐田园,艰辛劳作之余,他手握锄柄,驻足田间,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,也许他看到了碧波粼粼的大海,也许看到了奋斗二十多年的三尺讲台……
十几年后,我和她相约来到了山前李村,专程拜望他——李廷振先生。进门时我的心是惴惴的。他目光如炬,用舵手特有的犀利之眼凝视了我十几秒,很快目光中充满了慈爱和认可,然后微微点头,我的心释然了,也让我和他由素昧平生转化为翁婿之谊。
有“缘”千里来相会,无“缘”对面不相识。人与人之间的相识相知是需要“缘”的,我们之间的相识相知,使我认识了一副贴着标签的铮铮铁骨。人与人之间的相识相知也如同一杯佳酿,随着时间的流淌,历久弥香。如今,他早在十几年前就驾鹤西去,魂归道山,而我对他的认知却宛如泰山,须仰视才见。